院子裏的梨花


世園會開幕了,那是一場花朵的盛會,一直想兌現那個承諾,讓鄉下閒居的父親來看花。父親等了好久了,花是不會等人的,急匆匆地綻放,卻並不能一直開著,再不看就謝了呀。
夫說,這個週末,我開車回家接他來了吧。
誰知,那天晚上,突然接到了養老院的電話,說公公不大好,忽然直往櫃子裏鑽,叫也不肯出來,搞得滿頭大汗。
耄耋之年的公公是兩個周之前剛剛住進去的。去年春天,也是一個落花的時節,婆婆在受了不少折磨之後,終於擺脫了苦痛,撒手而去。
記得那天是陰曆的三月三,陽曆的四月三日,接到噩耗,夫帶我回家奔喪。一進門,觸目便見院子裏一樹梨花盛放,如雪一般素白,在風中瑟瑟地抖著。屋子裏,一群白衣白帽的人,臉上流淌著無盡的悲傷。84歲的婆婆躺在那裏,臉上蒙著一張白紙,像一瓣枯槁的梨花。
送走了婆婆,公公便孤零零一個人了。老人的臉上,笑容像陰天的太陽一樣,躲藏起來再也難以見到。夫姊妹們商量讓他輪流去各家住,可是常常過不了幾天就吵著要回家,想大門口柳樹下那幾個老棋友呢,車馬炮地胡亂殺上一通,什麼病便都沒了。可是我們要上班啊,讓他自己在家又不放心,於是就商量著把他送到養老院。
那是今年清明節前兩天,又值梨花盛開的時節,正逢婆婆的周年祭日,回家上過墳之後,就把公公送去了養老院。
那是一家全市最好的養老院,可是,從小沒離過家的老人起初極不適應,老給我們打電話。就像一棵老樹冷不丁被移走一樣,即使那土壤再肥沃,澆再多的水,也是蔫頭耷腦的。住得比較近的大姑姐和小姑子去看他,他便嚷著要回老家,不肯在那裏住了,在眾人的安撫下總算安頓了。不料,第二天就出了狀況。
夫趕緊驅車前往,只見公公滿頭大汗,已經嘔吐了好幾回,神志不清。火速送到醫院,一檢查才知道,原來是犯了腦血拴,這回比上次更厲害。雙目近乎失明,人也變糊塗了,要麼是暴躁無比,要麼一個勁地說胡話,全是什麼:“該做飯了,給你娘留著昂。”唉,看來,婆婆的去世給他的打擊不小啊如新nuskin產品
見我唉聲歎氣,夫勸慰道:“糊塗了,不見的是個壞事,這樣心裏少遭罪啊。”
是啊,想想也是,人生常常是因為清醒而煩惱叢生,鄭板橋都說:難得糊塗。記得奶奶去世前,一直特別清醒,直到最後一刻還在牽掛自己的小孫子。看著她痛苦的樣子,我們心如刀絞。加倍的苦痛到了兒女身上,又再一次翻倍了。
一個人走到人生邊上的時候,就像將熄的燭火,一陣風來,便會被吹熄,一切歸於寂滅。也正如那枝頭的梨花,歲月的春風催開了她的青春,也會把她的韶華吹落。如果能像楊絳先生一樣想得開還好,如果想不開,便只能生不如死了。這樣想來,真是不如糊塗啊。
那天怕父親等急了,便給他打電話,解釋不能讓他來看花的事,順便問起爺爺。
電話那頭,父親的語調忽然高昂起來,起初因不能看花而生的一絲悵惘眨眼消失不見了:“你爺爺現在啊,好了,可好啦。已經把拐棍扔了,一天繞著村子走好幾回呢。”
哦,真好。我長舒了一口氣。在城裏三叔、五叔家住了一個冬天的爺爺,實在是憋壞了。四月一到,天轉暖了,爸立刻把他接回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老家。熟悉,是因為這是他生活了近一個世紀的地方,一磚一瓦都親切得很;陌生,是因為原來有奶奶相伴,如今卻只剩了他自己,兒女再孝順,也替代不了老來的伴。如果不是五叔家堂弟檢查出要生一個男孩,得知老王家從此有後,爺爺的眼睛可能會一直灰暗下去如新nuskin產品
剛回來那幾天,爺爺幾乎不會走路,走到四叔家還可以,要走到東莊塔卻並不能了,他拄著棍嘗試了兩次,都走到半道就受不了了,只得喘籲籲地折回。等過了幾天,漸漸地走開了,他終於又扔了拐棍,一口氣能走到東莊塔。
我替爺爺高興,也替父親高興。爺爺的遺憾,有未來的小孫子幫他彌補了;而爸爸不能看花的遺憾,終於有爺爺幫他彌補了;我的遺憾呢?誰來替我彌補啊。
這樣蹙眉想時,東坡的詩《梨園東欄梨花》便撞了個滿懷——
梨花淡白柳深青,柳絮飛時花滿城。惆悵東欄一株雪,人生看得幾清明!
縱然曠達如東坡,也發出了如此浩歎。是啊,人生短暫,又能看得了幾個清明呢。花開花落,人歌人哭,都是瞬間。既然瞬息春秋,何不趁花開之時,細細賞來,沉醉其中;花落時只當常態,處之泰然。若花還未開,便為花之將落而惆悵生悲,人生又能有幾多歡樂呢?
生活不是林黛玉,不會因為你的憂傷而風情萬種如新nuskin產品
PR